【浠世美文】藏在华桂山里的千年传奇!

每一座山都不平凡!

故乡浠水的华桂山藏着千年传奇

春节期间,我与几个朋友爬浠水老家附近的华桂山,在山顶俯瞰风景时,同行的一朋友忽然慨然长叹:小时候就听说曾有皇帝到访这座山的传说,那时候觉得这座山非常巍峨雄壮,后来发现全国很多名山大川都有不少流传千古的古诗词,而故乡这座山好像在古代就没有只言片语留下,太平凡了。
旁边一个小伙附和道:网上搜到关于华桂山的资料也很少,感觉老家的这座山根本就没啥文化底蕴,没意思。
“网上搜到的信息少,不代表其本身的内容就少。”我回应道,目光望向山间的葱葱古树,仿佛那些被岁月湮没的故事,正在林间低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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▲华桂山顶“华峰毓秀”石刻
人们常常把熟悉的人和事物看得比较简单,很多人故乡的一草一木,常常是墙里开花墙外香。本地人不在意,外地人看稀奇,这是典型"不识庐山真面目"的认知错位,恰似但丁游历天堂时回望人间,方知故土教堂尖顶的轮廓才是最美的几何诗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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▲清代《蕲水县志》舆图上的华桂山
15年前,我在一个忘年交的家里,遇到一个喜欢研究佛学的老者,闲聊间说起故乡的华桂山,老者告诉我,他知道这座山,很有名,和临济宗三十二世山铎真在禅师渊源颇深,明代《嘉兴大藏经》里有收录他在华桂山能仁寺的一些语录,还有一本佛门典籍《径石滴乳集》中也有记载相关的事情。
然而,我那时并没有找到明代《嘉兴大藏经》一书,只辗转找到山铎真在禅师编写的在康熙年间刊行的《径石滴乳集》,其中有几处提到了华桂山。我将这些相关内容整理后,创建了百度百科“华桂山”词条,让更多的人知道:华桂山,位于湖北省黄冈市浠水县北部的团陂镇,2002年11月成功申报为湖北省级自然保护区,它是湖北的宗教名山,相传唐玄宗曾书赐“唐敕华桂”,崇祯皇帝的太子曾在此避难,很多高僧在此讲法。
然而,那时候网络上山铎真在禅师相关内容收录很少,不被大众熟知,因此,有一些浠水老家的朋友看到后该词条的编辑者是我后,多次问我是不是瞎编的。
真不是我瞎编。
《径石滴乳集》该书记载了山铎真在禅师的故事,他是明末清初人,原名李筠庵,自幼天赋聪慧,不喜科举功名。凭借祖上功勋荫袭官职,任郎将。因部下犯法被处斩,禅师内心震动,顿感世事无常,遂前往庐山东林寺剃度出家,后经常在华桂山能仁禅寺住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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▲《径石滴乳集》中对山铎真在禅师的介绍
大概正是因为如此,所以他对华桂山上待过的另外两个禅师比较熟悉,并将其记录在了该书中。
一个是秋月澄禅师,书中记载曾有僧人问他“如何是华桂境”,他回答“五叶千灯秀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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▲《径石滴乳集》中秋月澄禅师的相关内容介绍
另一个禅师是济舟洪禅师,这个人是明代著名高僧,因为幼时他老家饱受洪水之苦,所以他取名济舟洪,希望自己如同洪水中的舟,普渡苍生。万历辛丑年,在中秋赏月的时候,济舟洪禅师指着月亮对心安和尚说:“等到月亮隐晦消失的时候,我就要离开了。”到了当月三十日,他沐浴后,坐着安然圆寂。他的墓塔建在华桂山寺庙西边 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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▲《径石滴乳集》中济舟洪澄禅师的相关内容介绍
后来,我终于在国家图书馆里找到了《嘉兴大藏经》,其中果然收录了山铎真在禅师《住楚黄蕲水县华桂山能仁寺语录》,里面有不少禅机十足的对话。他还透露,北宋高僧佛印和尚也曾在华桂山住过:“昔佛印禅师住此山,目有僧问:如何是佛?印曰:木头雕不就。曰:恁么则皆是虚妄也。印曰:梵音深远,令人乐闻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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▲《住楚黄蕲水县华桂山能仁寺语录》中记录佛印和尚曾在华桂山住过
据了解,苏轼被贬黄州时,佛印和尚就在对面的九江庐山归宗寺当住持,两人经常你来我往。而当时苏轼经常到浠水,并在此留下了诸如“门前流水尚能西”“解鞍欹枕绿杨桥”等传世词句,因此他的好朋友佛印和尚来到浠水找他,并在华桂山的寺庙里小住,应该不是诳语。
更让我欣喜的是,《嘉兴大藏经》里还收录了山铎真在禅师写的《蕲水县华桂山能仁寺碑记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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▲山铎真在禅师撰写的《住蕲水县华桂山能仁寺碑记》
禅师这篇碑文追忆了华桂山劫前佛寺之盛,概括了历史变迁,恰似一部鄂东版的《洛阳伽蓝记》。全文如下:
蕲之华桂者,古宾阳也。北去邑八十里,孤峰杰出,群山纠围,带环蜀汉,襟披吴越。其秀郁巍峨,似芙蓉削出于云表;而嶙峋奇耸,如玉狮蹲踞于天中。登临远眺,四瞰千里,浩浩乎隹气之胜毕集于斯。故递代之贤人君子,无不为之兴建卫护也。何也?事之公于天下者,天下之人咸公得而卫之护之兴之建之也。
余按旧碑载齐安古志云:唐玄宗幸蜀,过其地,见山中桂花茂晔,御易令名。此华桂所自来也。又云:唐之旻德,宋之了然,曾说法其处。虽代有杰人,然不知古所谓宾阳者,创自何时,名自何人,泯泯没没,莫可考究耳。
呜呼,泰否剥复,盈虚消长,劫灰沉浮,沧桑互易,数有一定,理无或违。彼六合之内,凡有形貌声色者,莫不皆然,又岂独华桂宾阳而巳哉。
又旧碑云:寺之再兴,自先朝洪武之初,李公伯宽、邢公道鉴暨住僧昌义等,同戮力以襄厥成。及殿宇时,复有徐王朱诸缙绅,同邢李山主、住持僧宗灵等,而再造饬焉。一时楼阁岑崚,涂雘丹朱,与阶月池莲,纷披掩映,载于碣中,今犹可想见也。
万历戊午,有老宿心安,延济舟洪禅师开法于兹,其法语机缘,藏于佛脏中,尚有塔存焉,兹不殆赘也。所谓公于天下之事,而天下之人,咸公得以卫之护之,兴之建之也。
厥后十数年,宪逆作祟,焚毁州府,蹂躏村庐,侵掠至山,而重楼杰阁,遂成劫灰,丹朱涂濩,乃化乌有矣。呜呼!殆所谓剥复、否泰、盈虚、消长,数有一定,理无或违者乎?
既迨圣朝定鼎之初,海内苍生喘息方定,邢氏孝廉子愿,文学子仪、子植,李氏文学蔚然、世茂,同徐王护法及住持僧尘空、凡空等,募化鸠工,建佛殿、僧房、寮舍,仍恢旧制,越三年方落成。虽不及前之胜丽,亦可为一时之殊特庄严,此岂非否泰、剥复、盈虚、消长,理数之常也?又岂非公天下之事,而天下之人咸公得而卫护兴建也哉?
乙巳春,余杖笠过蕲,留临济度夏,至秋将行焉。适兹山住持僧应如、古轮持山主及诸护请启,邀余住静峰头,余时以三年为约,兹将届期矣。一日,邢子子植、李子象贤登山夜话,茶次,属余为记,将勒石以垂久。余曰:不然,辈非不能为文记,盖天下之公事必属于公,天下之人然后可为天下之人所仰企,使泰而不剥,长而不消,皆自一公以为理数宰也。
余遂勉为铭曰:迥迥华峰兮,桂子香洁。高拄天中兮,星辰可摘。炎暑登临兮,冷若冰雪。供金仙兮,甫自何劫。秀郁葱葱兮,浩然不竭。銮舆行在兮,三呼声接。兴之与废兮,人心贤拙。或理数然兮,故尔殊别。剥尽而复兮,贤愚相迭。巍峨妙庄兮,素兮绚晔。今之视昔兮,后以为则。云鹤寄迹兮,森象罗列。厥中惟一兮,光风霁月。福被万亿兮,存乎道德。
在这篇碑记中,山铎真在禅师提到了唐玄宗赐名华桂山的传说,还介绍唐代的旻德和尚、宋代了然和尚曾在此讲法。
据了解,旻德和尚是唐代临济宗高僧,目前网上可查到的资料不多,不过我们经常用的词语“单刀直入”就出自他在《景德传灯录》的原话:“若是作家战将,便须单刀直入,莫更如何若何。”而宋代的了然和尚的信息则较多,他是天台宗高僧,一生著述颇丰。
由此可以看出,华桂山在唐宋时期,佛教就已经非常盛行了。
不过,后来“宪逆作祟,焚毁州府,蹂躏村庐,侵掠至山,而重楼杰阁,遂成劫灰”。这大概就是近代方志学家王葆心先生曾经写过的,“徐寿辉在天堂寨起兵,秋八月出兵县城,兵燹中最古之唐刹,亦归一炬。且附近同为唐太宗敕建之华桂山巨刹,亦同时化为灰烬”。
碑记里面还提到了一个人,“邢氏孝廉子愿”,即邢子愿,顺治年间的《浠水县志》里收录了他一篇诗文《登华桂山》:
一峰凌万壑,华桂势森然。
岩树围遥里,岑花带远天。
泉声侵石案,云影拂炊烟。
不许尘人到,谁能据异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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▲邢子愿写的《登华桂山》收录在清代《蕲水县志》中

除了这篇诗歌外,顺治年间的《蕲水县志》里还记载清代杨继经也曾经写过华桂山。杨继经是顺治乙未进士,曾担任大理寺评事,他写过一组《咏浠川十二胜迹》诗,将华桂山的玄宗寺额列为浠水十二胜迹,并且赋诗一首:

銮舆何年出未央,

下方楼阁绕龙章。

滨阳有额传锥旧,

华桂题名改不妨。

寺借王言香御墨,

山随仙辇增慈航。

讲堂休觑由来易,

曾沐丝纶五色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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▲清代《蕲水县志》中杨继经写华桂山玄宗寺额的诗
不过,让人奇怪的是,翻后来的《蕲水县志》,浠水十二胜迹中的“玄宗寺额”改成了“元宗寺额”,不仅如此,原本记载的“唐玄宗”赐名也改成了“唐元宗”赐名。这让人可能会有些迷惑,到华桂山的皇帝究竟是唐玄宗还是唐元宗呢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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▲康熙年后的文献将“玄宗”改写成了“元宗”
这里要提到清朝的避讳制度。从康熙时候开始,统治者在文化管制方面十分严格,涉及皇帝名字时要回避,不能直接说出或写出,写的时候要按规定要采取“空字”“缺笔”或“改字”的办法,康熙帝名玄烨,所以从那时起很多文献资料里会将“玄”字用“元”字代替,例如紫禁城北的“玄武门”改为“神武门”,清代小说《说唐》里隋唐英雄“李元霸”原名叫“李玄霸”,清代的《千字文》也是将“天地玄黄”改写为“天地元黄”。
查了一下,果然康熙年后的《蕲水县志》《黄州府志》等各种文献资料,均将唐玄宗改写成了唐元宗。古人关于避名讳这种文字游戏,恰似华桂山林间的雾霭,时掩时现间,平添历史纵深。
当我们拂去古迹的尘灰,方知老家这座看似寂寂无名的山实为文化富矿,唐代临济禅法在此落地生根,宋代天台教观于斯开枝散叶,明清士大夫的题咏更如星斗缀空。那些曾质疑我"瞎编"的乡音,恰是唤醒文化记忆的契机。正如山铎禅师所言:"剥尽而复兮,贤愚相迭"。历史长河的沉浮中,真正的文脉永不湮灭。
山立万年,总有故事,每一座山都不平凡,每一个从大山中走出的孩子,都在续写大山的传奇。